(聲明：刊用《中國新聞周刊》稿件務經書面授權)
7月1日，重慶市工商局推出《服務重慶統籌城鄉(xiāng)發(fā)展的實施意見》，以促進當地工商企業(yè)發(fā)展。其中最引各界關注的條款就是：允許以農地承包經營權出資入股。本刊實地采訪了之前已經先行試驗的地方，其中的故事耐人尋味
★ 本刊記者/蔣明倬(發(fā)自重慶)
余安全成了比鎮(zhèn)長還要出名的人。
在外闖蕩多年后，他把家從鎮(zhèn)上徹底搬回了村里。在當了10多年村長之后，無論村里還是村外的人，現在都改了個稱呼，稱他為余董事長。
余董事長兩年前的一個決定，不僅左右了1600個股東的利益，也直接影響了整個重慶城鄉(xiāng)統籌試點的進程。
土地經營權入股：賣柑者言
很多人相信一點，被歷史視為歷史性的變革往往開端于偶然。
余安全的命運的轉變是源于一個飯局。
余安全，40多歲，重慶長壽區(qū)石堰鎮(zhèn)麒麟村土生土長的農民，因為腦袋比較靈光，做過生意，在村里威望很高，十幾年前就開始做麒麟村的村長。
余安全在鎮(zhèn)上開了一個飯店，曾經，那也是他最主要的收入來源。
2005年9月的一天，余安全的店里來了一桌客人。一位是重慶市長壽區(qū)的農業(yè)局副局長兼柑橘辦公室主任蘇治泉，另外一位是個20幾歲的小伙子，重慶恒河農業(yè)科技公司的項目經理楊君。
恒河農業(yè)科技公司隸屬于澳門恒河集團，恒河集團的大老板是顏延齡，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副主任，早年做水果進出口貿易。因為看好國內柑橘生產的空間，打算在重慶投資來建柑橘生產基地。
一直以來國內出產柑橘的有十幾個省份，但是柑橘品種單一，成熟周期集中，所以只要選好新的品種，調整果實成熟的周期，就會獲得可觀的利潤。
近些年，因為柑橘潰瘍病在世界各主要產區(qū)泛濫，但重慶是無疫區(qū)，所以恒河集團在重慶選擇了江津、長壽、豐節(jié)三個區(qū)來發(fā)展柑橘種植。
2003年，重慶恒河農業(yè)科技公司在長壽成立，這個公司主要是培育晚熟的雜橘，西南農業(yè)大學園藝系畢業(yè)的楊君主要負責這個項目。
重慶恒河農業(yè)科技公司把培育好的苗木，送到農村去，給農民進行培訓，讓農民種植。公司希望最后產了果子，由他們回收，經過包裝處理，再出口到國外。
當時重慶長壽政府在支持搞柑橘的百萬噸工程，因此恒河農業(yè)得到了當地政府的支持，作為農業(yè)局柑橘辦公室主任的蘇治泉就這么認識了楊君。
在恒河公司成立后，讓農民種植了1300畝柑橘苗，兩年之后，大出乎楊君意料的是，項目進展得并不順利。
因為一家一戶的分散種植，每家就種10多株，種上了，很多就不再去管，過一年再去看，很多橘苗長勢不好，甚至死掉了。
“我那天是去找蘇局長商量，看能不能把這種松散的種植變?yōu)榧蟹N植。”楊君回憶說。
吃飯的時候談起來這個事情，蘇治泉也認為繼續(xù)這么單家單戶地搞下去，成不了什么氣候，想集中起來搞。
“那就讓我們村來試試吧�！庇喟踩谂赃叴钋�，雖然沒種植過柑橘，但是余安全自己曾經承包過100畝枇杷，認為這里面有文章可做。
當年，石堰鎮(zhèn)柑橘種植，有2000畝指標，余安全打算把自己承包的一百畝，再鼓動一些村民，所以應承下來300畝。
麒麟村是一個地處偏遠的并不富裕的村子，4328口人，一半以上長期在外打工，年富力強的、有些文化的村民基本都出去了。
余安全開始認為，集中土地這是個比較難的事情，要挨家挨戶去勸，還要給村民算賬——如果種玉米，一畝地的收入不過200元；如果轉租給別人，最后可能不賺錢，還虧錢；如果種柑橘，每年的收益至少在1300元/畝。
村里還規(guī)定，如果愿意把土地集中到一起種柑橘的，可以自愿加入。
三天之內，麒麟村集中的土地就有700多畝。“數字上來的時候，我被嚇到”。余安全立刻就覺得自己有壓力了。
“最后，就選擇了連片的還有離道路比較近，交通方便的500畝。”余安全說。
隨之而來的問題是，柑橘種植是有周期的，不可能立刻取得收益，先期也需要投入資金。楊君和蘇治泉給余安全出主意，成立一個公司，把農民的土地經營權折價入股，再從國家開發(fā)銀行貸款，解決資金的問題。
“所有的手續(xù)都是蘇局長去辦的，我那時候什么都不懂。”余安全最初完全不懂股份制企業(yè)的運作，所有的事情都是在當地政府的支持下完成。
在報批的過程中，因為按規(guī)定公司股東上限是50人，而村民股東有508戶，工商局覺得這和既有政策有沖突，要研究一下。
長壽區(qū)委書記凌月明認為這是一種新的嘗試，給予了認同，工商局就采取了一個靈活的做法，讓村民選出26個股東代表。每畝土地加上村民交的每畝300元現金股，折價5500元入股。2006年3月股份公司正式成立，命名為宗勝果品公司，余安全為董事長。
2006年底，再次擴大集中土地的面積，又有500畝土地入股。
微妙對比：租與股的分野
“現在不光是在麒麟村，在另外一些地區(qū)，我們也在繼續(xù)推廣這種合作的模式。”楊君說。
2007年，恒河農業(yè)科技公司已經跟長壽區(qū)石堰鎮(zhèn)另外一個村興隆村，已經談好要繼續(xù)集中500畝土地成立公司，在長壽湖鎮(zhèn)東海村、響坡也將有1000畝土地經營經營權入股成立公司。
“現在土地都已經集中完了，就在等待折資入股�！睏罹f。
據統計，從2005年9月江津區(qū)李市鎮(zhèn)牌坊村8戶農民以土地承包經營權與恒河公司合作開始，到今年6月底，重慶已經出現了涉及柑橘、生豬、花椒等8個農業(yè)產業(yè)項目的35家農民公司。
“雖然第一次進行嘗試的是江津區(qū)李市鎮(zhèn)牌坊村，但因為他們只有100畝土地，所以現在最具代表意義的地方還是麒麟村。”楊君說。
從某種程度上說，此輪土地流轉嘗試，不同于以往的政府主導或農民自發(fā)，而更得益于成熟企業(yè)的介入。
2006年，恒河農業(yè)科技在長壽區(qū)又建立了一個1000畝的柑橘示范園。與之前不同的是，這1000畝土地是租的。
楊君最初認為這種方式的優(yōu)點是，更利于規(guī)范管理，能夠全部按照標準化的技術實施，果品質量一定會非常的高，最重要的是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完全控制果品回收，不受市場價格波動影響。缺點只是投資太大，建園要5年，每畝成本要1萬元，1000畝園子，要1000萬。
但在實際的建園過程種，楊君卻發(fā)現，因為土地流轉方式的改變，實際上帶來了一系列的變化。
“我現在只要一接到示范園那邊的管理人員給我打的電話就頭疼，干了那個項目我就開始失眠�！睏罹f。
租了農民的土地，按時付租金，按照一個企業(yè)管理者的思維方式，一切都應該解決了。但實際操作中，企業(yè)卻與農民的摩擦不斷。
生產隊里一部分人是把自己全部的土地都租給了企業(yè)，他們自己就沒有任何土地了。收了租金后，他們中的一些人還會到示范園來打工。
“我把地都給你了，我沒有菜吃，所以還要到租給你的土地里種一點菜吃。”當楊君第一次聽龍河鎮(zhèn)保合村的一個村民講這番話的時候徹底傻眼了：租出去的土地，還要在上面種菜？
隨后，一家種了，另外一些也跟著這么做。
“那些長的高大的農作物會擋住陽光，影響柑橘苗的生長。”楊君指著十幾株高大的綠油油的玉米，特別無奈。
而在麒麟村，這是根本不可能發(fā)生的事情。一個農民順手拿了一縷青蒿，第二天全村都知道了這個事情，乖乖的就把青蒿給交上來了。在柑橘園里間種什么作物都是由董事會統一開會決定，統一指揮，哪個人都不敢隨便種菜。
另外一個強烈的對比是，兩年內，麒麟村的28000株柑橘苗，一共丟了3株，而示范園中卻丟了300多株。
在麒麟村，村民都是公司的股東，他會覺得那是自己的公司。在示范園，把土地租給別人，農民再去給公司打工，農民對公司往往會有敵對心里。
“反正你們是大公司，有的是錢，多拿一點算什么嘛。農民就是這種心理。”盡管沒有大矛盾，但是楊君還是花了很多精力來處理小摩擦。
用工的問題也讓楊君很疼痛。
平時柑橘苗要打藥、施肥，需要用工，正常20個工人就夠了。結果一下子來了40個人，不肯走�！稗r民說了，我把土地都給你了，不行，我們必須都得來做工�！�
最后只好40個人都用了，分成四組，輪換著來，但是因為這樣毫無延續(xù)性，肥施到哪里，都記不清。
在麒麟村，宗勝公司里，根本不會出現這方面問題，1200畝分成10個片區(qū)，每個片區(qū)都有片長來管理，片長決定用誰干活，專找那些干活勤快的人。
“誰也不敢找麻煩，那是大家的公司，涉及大家的利益，一個人斗的過1600人么?”余安全說。
而在示范園里，不是沒有先進的管理方法，而是有些管理方法不能用，“別的地方都采取計件算工錢的方式，那里沒有用，主要是想更和諧一點，不想把矛盾搞激化了，要不以后遇到的麻煩更多。”楊君說。
城鄉(xiāng)統籌試驗區(qū)：加快土地流轉速度？
“我想知道九龍坡區(qū)是不是會有什么特殊的優(yōu)惠政策，你幫我問一下�！睏罹龑Ρ究浾哒f，他現在關心的是項目擴展的進一步空間。
今年7月1日，重慶市工商局推出《服務重慶統籌城鄉(xiāng)發(fā)展的實施意見》(以下簡稱《意見》)，共頒布五十條措施，以促進當地工商企業(yè)發(fā)展。其中最引各界關注的條款就是：允許以農地承包經營權出資入股。有學者認為：這等于在政策上給土地流轉開了一個綠燈。
在重慶被國務院確定為城鄉(xiāng)統籌試驗區(qū)以后，試驗區(qū)焦點集中在了九龍坡區(qū)，在重慶市九龍坡區(qū)成為最先擁有先試先行權力的一個區(qū)域。
目前九龍坡已完成《城鄉(xiāng)統籌發(fā)展綜合改革先行示范總體方案》，作為先行試點的3個鎮(zhèn)，白市驛、西彭、華巖，亦制定完成初步的發(fā)展綱要。
根據制定西彭鎮(zhèn)發(fā)展總體方案的邁德公司總裁趙宜勝介紹，雖然目前發(fā)展規(guī)劃已經出來，但是在土地流轉中到底給予企業(yè)什么樣的優(yōu)惠，具體政策還沒有出臺。
但目前可以明確的是，土地流轉速度加快將會是一個必然的趨勢。
九龍坡區(qū)在3個試點鎮(zhèn)的鎮(zhèn)村一級都設立了土地流轉站，農民將土地租賃給村，再由村流轉至鎮(zhèn)或園區(qū)。
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主要將會嘗試兩種土地流轉方式：一是農民以土地承包權出租，另外一種就是土地經營權入股。
“在選擇公司和項目上，政府將會起到關鍵性作用，為農民把關�！壁w宜勝說。
但具體是選擇出租還是土地承包權入股，趙宜勝認為這兩種方式各有優(yōu)勢，也各有風險——土地承包權入股的方式雖然能最大程度地調動農民的積極性，農民也能獲得較高的收益，但是其中存在的風險性也很大。
余安全目前已經把鎮(zhèn)上的飯店關了門，專心回到村里管理宗勝公司。
“涉及到上千人的利益，干不好，都不敢出家門�！彼麑Ρ究f。
長壽區(qū)區(qū)委書記凌月明曾經總結麒麟村試點的成功經驗：認為有一個好公司，一個好的項目和一個能人是關鍵。所以，推廣這種模式，挑選項目和管理人才顯得尤其重要。
“在另外幾個村子里，我們就很難再找到余安全這樣的能人，現在我們公司決定下派管理人員到與農民合作的公司�！睏罹f。
而一些學者認為，合作的企業(yè)和農民在利益獲得、信息獲取、風險承受力等許多方面，均存在不對稱的現象。因此如何保障農民的利益，是此做法中應該思考的重要內容。
學者們建議，如果要想大規(guī)模推廣這種模式，還應該同時盡快成立農業(yè)保險公司，以保障農民利益；設立貧困基金，保障農民在遭遇風險時能得到一定的利益補償。 ★
